第403章 逾矩

想不到, 昔日溫順的小綿羊終於在外因的刺激下撕掉了羊皮之後，那看過來的模樣，竟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邪性。

他無聲而又緩慢湊近過來, 從前清亮通透的聲音底色浸潤了刻意壓低的喑啞，在這遙隔了都市浮躁的寂靜夜裏，便顯出了一番劇烈反差意味的誘惑。

被他這完全不同往日性格說會說出來的話震撼到, 蘇韻先是微楞了一下，隨後又不甘示弱地直視了他的眼睛。

然而，他的眼神裏卻是無比的認真，仿佛是要透過著雙心靈的窗戶，去探尋蘇韻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麽現實，平常時按照社會傳統觀念，男與女之間素來都是前者為“強”後者為“弱”，但一旦在這兩者的前提下增添上權利和錢財等外在條件後, 似乎就能發生出一個倒轉。

這個時候, 便是擁有著更多外在條件的“強者”一方, 有意無意中對“弱者”的天然欺壓和致命吸引。

對於她來說，他只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但可能對於他來說, 反而是多年的執念和自我糾結的對抗。

那麽追求完美的一個人, 最終還是淪陷在了相對完美的人的身上。

這是一種無奈, 但卻又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妥協。

結合從前的親近和後來的分離，蘇韻的性格他已經逐漸摸清, 不過摸清之後的“了解”和了解之後的“接受”, 就又是一番需要與自我和解的糾結和掙紮。

糾結和掙紮到了盡頭, 同時還再遇上勇敢奮進的他人得到了“甜頭”的例子, 又怎能不讓往昔溫吞緩慢的性格, 浸染上強硬急進的因子？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老祖宗的言語從來就是那麽質樸而一語道破人性本質。

所以，他不但不想再做默默守護在旁等待心中那個人側眸回望的那一個，而是想要用一種夾雜著強硬和柔弱的態度，去誘惑這股尚未定性的風停留懷中片刻。

強硬，是因為她的心過分堅硬；而柔弱，則是因為她的心仍然保留著最後一點良心的溫柔。

必須是這樣的雙重夾擊，才能讓這股從無定向的風，甘願停留下來溫暖心中的渴望。

他再也不想去管、去在乎別人的看法了，之前那麽努力的練習，卻在資本的對弈下成為了鬥爭的犧牲品，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遺憾和嘆息，甚至還導致了許許多多的誤解和辱罵……

這一年的平靜，給予他的不止是心靈上的平靜，更是心靈上的成長。

是的，成長。

即使努力不一定會帶來想要的回報，但至少他曾經朝著目標去努力過也去爭取過，無論結局如何，終歸不會讓自己在某一日回憶起此時之時，後悔自己沒有放開一切去努力一次。

畢竟——唯有努力，才能伸手去接近希望。

他深愛著音樂，深愛著舞臺，也深愛著……眼前這個人。

感應到他無聲而又明顯的心意，蘇韻一時之間，竟是真的有點不知所措了起來。

平時嘴上沒個把門，口花花地高呼著“當然是全都要”的嘴強王者，一旦到了真正要去面對誘惑的抉擇時，就真的是思緒和言語都跟著混亂。

不過，多年相識的感情，總是能讓她在最快的時間裏，分辨出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

不同於渣蘭那種縱情享樂的性子，陳柏楊這次的主動接近，是真的在千萬次糾結之後方才拋開了原則和執念的妥協。

前者欲大於愛，而後者卻是愛大於欲——如是這般，便更要難以處理。

對於縱情享樂的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所以她寧願忍住被引誘到的迷亂，也要堅持自己的本意守住這一份感情的底線：因為她深切地明白到，這份感情一旦變質，就再也回不去從前的無所顧忌和親密無間。

而對於愛意萬千的人，無論是讓他得到還是讓他得不到，都是相當棘手的選擇。

得到之後，愛得深切的人只會想要更多的愛意去填滿自己空虛已久的內心；而沒有得到的時候，又會一直沈陷於這一段苦戀之中無法自拔，到最後釀造成難以預料的苦果。

十只手指都還有著長短粗細之分，毫無疑問，她忍得下心去拒絕風流疏朗的引誘，卻很難忍得下心去抗拒仿佛要將一顆心全部捧出來任由她處置的真心真意。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說的話，就會踏上一條什麽樣的道路？”看著那雙眼睛，蘇韻長嘆一聲，隨後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我的性格你應該很明白，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打算讓‘感情’這兩個字淩駕我的正常生活和事業工作之中。”

尤其是，她還親眼看見過他抱著小朋友笑得那麽開心的模樣。

“我不在乎。”他低聲說了一聲，然後又提高了聲調，“我真的不在乎這些！”

“無論我曾經有過怎樣的夢想和目標，如今的我，都已經可以舍棄。”他垂下眼眸，有些自嘲又有些懷念地說，“我也曾經試想過放棄……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大概情緒真的是處於一個高昂激動而又混亂繁雜的階段，他說起話來總是會下意識地重覆再重覆，好像是想要通過這樣的重覆，來強調他那一顆經過了掙紮和糾結、最終落歸於妥協和決絕的心。

“我……我知道我可能不是很會表達，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心，由始至終都一直在這裏。”他緊緊地盯著蘇韻的眼睛，“從紫荊花盛放的那一天開始，到我仍然未知的遙遠的未來。”

“丹尼……”蘇韻輕聲喚了他一聲，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他便好似生怕這張嘴裏會說出讓他受傷的話一般，帶著一種決絕而又無悔的姿態吻了上來。

一改從前的溫軟和害羞，蘊含著好不容易才支棱起來的強硬，以及似苦又似甜的味道……

那是他剛才品嘗過的潤喉茶和方糖的味道，糾纏之間，甜味和苦意便伴隨著激烈的情感溫度席卷而來。

明明在她面前曾是那麽溫順的脾性，此刻便都統統化作了被哭求不得的愛意折磨到拋棄一切轉變為強求的執著與哀慟，如同要把沈重又脆弱的生命寄托於對方身上，只求那帶著憐惜的一場回報。

雖然，在現實的世界和無解的愛情裏，很多時候，付出是沒有回報可言的。

而且還是在對上一個已經脫離了物質的桎梏，開始在那漫長無邊的事業奮鬥閑暇之中，略微訪尋一些能讓人放松的樂趣的“無情”之人身上。

有些人像植物，早早就開始了一生的計劃；有些人卻像輕風，游戲人間無拘無束難覓影蹤——即使她偶爾會留戀一點溫柔的暖意，但始終都會向往著自由。

或許還要得幸於這個世界對於“強者”的寬容，愈是表現出強大的人，人們就愈是對其降低要求和底線，任其承受比尋常更多的愛與情。

被草木花果的清新和情酣暖熱的馥郁所混合的氣息勾得急躁，他順著這氣息一路游移而去，先前的溫熱就逐漸融成滾燙，點點緋色綻放在白膩凝脂的肌膚之間，恍如艷麗紅梅傲然蔓延於雪色，化開長久冰封的寒意，演變出一場暖到心底的春回人間。

對視的眼眸中盈滿了瀲灩的光，卻又璀璨得像星河落入塵世，忽然的一瞬間，她好似就明白了何謂美色誤人的真正含義。

世間上的事，總是有著迥然不同的兩面，那些越是自以為強大的人，就越發之會在從來沒想到過的某個瞬間，被某樣從未預料過的東西一擊即中。

而一旦突破這一個界限，從此就再也無法回頭——但道德和規矩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只是……

珍惜眼前人，行樂須及春，僅此而已。

察覺到蘇韻的心理轉變，他便又再次落下了幾個雜亂無章的吻，仿佛是要安慰對方一般：“別緊張……”

“你……”蘇韻緩了緩，啞聲道，“好像是，你更緊張……”

話都沒說完，就被仿若要惱羞成怒的青年狠狠堵住了嘴，連帶著他的惱意和愛意一起，化作他想要辯駁自己沒有緊張的回應。

大概是真的在私底下認真做過了功課，較之從前的生澀莽撞，他的動作明顯是要柔和了不少——不過，理論課做得好的優等生不等於就能在實踐課取得優異成績，細碎而溫熱的親吻落在頸脖間的肌膚上面時，耳邊依稀能捕捉到他有意壓低卻又不由自主地自喉間逃逸出來的一聲輕喘。

他的演技一向都只是勉強夠用的水平，要是碰上性格適宜的角色尚還能本色出演幾分，而一旦碰上不合適的……那就很容易被有過相關經驗的人看出了本質真相。

各種意義上的，經驗。

察覺到蘇韻下意識地流露出來的細微笑意，他帶著幾分羞惱的意思啃了她耳垂一口，好不容易維持住的氣息便從此破碎，令沈穩和綿長化作了急促與淩亂。

越是著急，便越是更顯初出茅廬的生澀。

似乎是又聽到了對方帶著調侃和愜意的輕笑，他的羞惱就逐漸堆積成惱怒，略微平息恢覆了一下氣息，隨後便仗著身軀的沈重壓了下來，想要封印住那雙讓他愛極而又惱極的紅軟。

追逐嬉戲間，仿佛是多少回憶起了曾經做過的功課，接著就伴隨著人與生俱來的某些悟性，在這樣極致的親密裏探尋愛與欲的真諦。

空閑的另一只手緊緊纏上交錯而入，十指緊扣之間，那種尋尋覓覓終得美夢成真的安心感覺，便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仿若是要將整個人都浸得骨軟筋酥，再也無力去抵抗理智的呼叫。

迷茫一片的恍惚之間，耳邊好像聽到了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氣聲，但當中那飽含著無盡愛意的三個字，卻是沈重得不能再沈重。

“我愛你。”

滾燙的一滴淚水仿佛要把肌膚灼出一個無法消除的烙印，從前的那些糾結執念盡皆在此夜拋去之時，蘊含著無邊覆雜的深重情意，便要在無聲的淚與笑裏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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